不管風云如何變幻,泉州開元寺的東西兩塔無聲屹立,見證那船來船往的歲月。
東南網(wǎng)-福建日報9月18日訊(記者 蔡飛躍/文 汪小山/攝)尋味“海上絲綢之路”,泉州,是必讀的篇章。
(一)
泉州地處福建南部沿海,早在先秦時古越族人就在這里繁衍生息,西晉永嘉年間,中原戰(zhàn)火紛飛,“衣冠南渡”的晉民扎根在這塊土地,帶來先進的文明。泉州在唐代能成為世界四大口岸之一、海上絲綢之路起點,不僅僅是海岸線長,天然良港資源優(yōu)越,還有深層次的原因——中原文化、古越族文化和海洋文化的長期互動、融合,形成一種獨特的泉州文化,這種多元文化賦予泉州人吃苦耐勞、敢拼會贏的個性和海納百川的氣度,創(chuàng)造出了一段世界海上交通史的奇跡。
對于泉州先民,海是永遠的朋友。
在唐代,泉州的商船東至日本、琉球、三佛齊(今印尼巨港),更遠抵達西亞、南亞、東非、北非諸國。內港常常帆檣如云,一批批絲綢、茶葉、瓷器亟待出港,一批批來自世界各地的物品忙于卸艙。從泉州起航的商船,駛往波瀾壯闊的藍色海灣,帶去的中華文明讓亞洲、非洲的許多國家和地區(qū)的民眾一片驚羨。談起泉州唐代的航海史,林鑾是一位不能不說的人物,他創(chuàng)建于唐開元(713—741年)年間的石湖碼頭,自開埠至14世紀,一直是對外貿易的重要碼頭,1000多年過去,碼頭還基本保留。正是許多像林鑾這樣的航海家勇立潮頭,泉州的遠洋商貿才能保持600多年的昌盛。
“海上絲綢之路”不僅經(jīng)濟效益巨大,而且揚振國威吸引海外國家注目。唐武德年間,伊斯蘭教的先知穆罕默德的四位高徒聽從師言作為求知者和友好使者來到中土大唐,其中兩位門徒“三賢”“四賢”立足泉州傳教,卒后葬于城區(qū)東部的靈山,人異其靈墳地被尊稱為圣墓。墓厝四廊九間十柱,柱狀如梭,這種梭形柱是唐代建筑的主要特征,兩具盛殮三賢、四賢的石棺靜臥墓厝正中。墓廊中立有鄭和行香碑,系地方官蒲和日為紀念1417年鄭和第五次下西洋時專程前來拜謁而立。墓側山坡下是宋元時期來自世界各地的穆斯林的公墓,一具具石棺,刻有云月圖案和古蘭經(jīng)文,詮釋外族結緣泉州歷史的久遠。
(二)
中唐安祿山之亂,“陸上絲綢之路”梗阻,“海上絲綢之路”漸入佳境,到了北宋初年,北方邊境吃緊,自漢開始的“陸上絲綢之路”被迫中斷。萬幸的是,當通往西域商旅駝鈴喑痖的時候,以泉州為主要起點的“海上絲綢之路”迅速雄起而代之。
此時泉州社會安定、民康物阜,實在是各國僑民心儀向往的伊甸園,街頭出現(xiàn)了“市井十洲人”“漲海聲中萬國商”的盛況。寬厚的泉州人與他們友好相處,甚至與他們通婚,繁衍后代。如今,在靈山附近就生活著他們的3萬多后裔;還有不少阿拉伯后裔或改丁姓或改郭姓,聚居于泉州郊外的陳埭鎮(zhèn)和百崎鄉(xiāng),為中國的百家姓文化,添加了意味深長的一筆。
南宋偏安浙江,中國政治經(jīng)濟中心南移。泉州以船的方式,天時為帆,地利為槳,游弋于亞歐非甚至拉丁美洲的大洋。建炎二年(1128年),海泊稅收占國庫總收入的三分之一。在泉州、廣州、明州(今寧波)的三個重要港口中,泉州憑借寬松的物資流通環(huán)境和堅實的航運基礎,地位驟然上升。
泉州是古代造船之鄉(xiāng),北宋詩人謝履有感而發(fā):“州南有海浩無窮,每歲造舟通異域”。然而,古代船舶不論船身怎樣巨大、牢固,全賴風力航行,尤其泉州一港,“兼每歲自八月以后至六月之前,風信不順,即無販蒞及海南回船到岸”。(《宋會要輯稿》第八十六冊)泉州官員擔心出現(xiàn)閃失,他們?yōu)檫h洋船隊順風往來求庇于神明,祈風典禮通常定在船隊出海和返航的時間舉行。擇好吉日相約西郊九日山的通遠王廟,祭祀海神后,有心的主祭者,還把祈風時間、地點和主要官員名字刻在摩崖上。那一方方現(xiàn)存唯一的中國古代政府航海祭典的真實記錄,也是記錄“海絲”活動的真憑實據(jù),理所當然攝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海上絲綢之路”考察團的法眼,1991年2月的一天,他們的題詞留在九日山。
六勝塔、萬壽塔兩座12世紀航標石塔記得:宋末至元代泉州港擁有“三灣十二港”,并以刺桐港之名馳譽四海。距主港后渚五里的豐澤區(qū)法石是集群商業(yè)碼頭之一,這里的灘涂下1974年曾出土一艘南宋商船,載重相當于700頭駱駝運輸量的總和;這里的灘涂下還有幾艘古船等待發(fā)掘,印證了“海絲”的不易與艱險,這里還保留著形成于十一世紀的美山、文興古碼頭。推動刺桐港成為東方第一大港的人物——提舉閩廣市舶的蒲壽庚也誕生于此,難能可貴的是,南宋偏安政府尚能委令這個阿拉伯人主政泉州市舶司,使這座港口城市的海外貿易到了元代達到鼎盛,贏得世界眾多旅行家禾德里、馬黎諾里、伊本·白圖泰,特別是意大利人馬可·波羅的躬身造訪、馳筆贊嘆……
海外貨物運抵港口,陸地交通的后續(xù)作用舉足輕重,泉州曾一度掀起建橋的熱潮,橫架江河之上的100多座石橋,連接著中斷的道路,世稱“閩南橋梁甲天下”。橫跨洛陽江出海口的洛陽橋最富工藝、美學價值,北宋嘉祐四年(1059年)竣工后,很長時間成為泉州通往省城福州的坦途,加快了海上舶來物品的流通。1087年,專管對外關系的市舶司在泉州設置,占盡天時地利的泉州如虎添翼,港口碼頭船來船往,甚多的外銷瓷器由泉州南郊的磁灶窯廠制造。晉江磁灶金交椅山瓷土豐富,水流豐沛的梅溪匯入晉江流入大海,產瓷環(huán)境得天獨厚。磁灶窯系保存最為完好的窯場創(chuàng)建于五代,衰廢于元末。經(jīng)過發(fā)掘保護的12處宋元窯址,無疑是古代泉州生產外銷瓷歷史的注腳。海外物資的需求,泉州遂成中國海船制造中心、紡織業(yè)中心和福建重要的外銷瓷生產基地。
(三)
船來船往,泉州繁榮了經(jīng)濟,也繁榮了宗教。唐代留給泉州的宗教印記除了圣墓,還有城區(qū)西街始建于公元686年的開元寺,大雄寶殿的飛天樂伎斗拱,以古基督教天使安琪兒為模特。寺內一株1300多年的古桑樹,見證過泉州桑蠶絲織業(yè)的發(fā)達。泉州的宗教發(fā)展宋元進入巔峰期,諸如形制仿敘利亞大馬士革禮拜堂的清凈寺,還有摩尼教寺草庵、東西塔、老君巖、府文廟、天后宮,都創(chuàng)建于這兩個朝代,有的建筑甚至由印度僧人參與督造。正是這些全國無幾的宗教建筑,為泉州贏得“世界宗教博物館”的美譽。泉州有一個奇特的現(xiàn)象,各種宗教平等相處,相映生輝,有的寺廟儒、釋、道三教合一,有的道觀由和尚主持,無不體現(xiàn)著這座城市寬厚的品格和兼容的氣概。鯉城區(qū)天后路德濟門遺址,出土的13世紀至14世紀的印度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佛教石刻,彰顯中外交流的光輝,引人懷想海上絲綢之路的點點滴滴。
大海變化莫測,“海絲”航線兇險叢生,行船人渴望神祇保佑平安往返,媽祖娘娘便成為宋代以來最為著名的航海保護神,供奉她的天后宮與清凈寺只隔一箭之遙,南宋慶元二年(1196年)首建,它是現(xiàn)存年代最久、規(guī)模最大、規(guī)格最高的祭祀天后的宮廟。傳聞屢顯威靈出現(xiàn)在海上絲綢之路上,于是媽祖信仰從泉州向國內港口城市和東南亞各國輻射,僅在臺灣,媽祖廟達500余座,它們遙相呼應,綴成燦爛的圖景。隨著綿綿不斷的海上商貿往來,泉州先民義無反顧出洋打拼,他們既是中華文明的宣傳者,又是福建精神的探索者,不少人在異國他鄉(xiāng)成家立業(yè),繁衍終老。如今,不僅有750多萬泉州傳人旅居120多個國家與地區(qū),還有根在泉州的70多萬港澳同胞和900多萬臺灣同胞,泉州故有“全國著名僑鄉(xiāng)”、“臺灣漢族同胞主要祖籍地”之譽。
明清兩朝,“海上絲綢之路”風光不再,原因是,明代“天朝大國”之君朱元璋讓“市舶”附屬于“貢舶”,屢屢頒布“片木不得下海”、“寸貨不得入番”等限制私商下海的禁令。明成化十年(公元1475年)朝廷令市舶司遷至福州,泉州港終于被冷落并沉寂。明亡清立,清初的皇帝出于政治考量實施海禁,清政府于公元1661年頒布“遷海”令,數(shù)千里海岸線上,五十里內不許住人有船,強勢劃定一條“沿海無人帶”。統(tǒng)一臺灣后,康熙帝才下令解除海禁,泉州港雖展現(xiàn)些許生機,但已是元氣大傷。
我是在孟秋的某日又一次去看文興碼頭的,風從海上循著晉江呼呼吹來,吹過古渡口那些冰涼的條石。我突然感到,那些年代迢遠的對外交往史和我們原來是如此接近。
來源:福建日報 責任編輯:林煜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