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是一個很真實的人，真實到主辦方在他上臺演講前要求為他化妝都要拒絕。因為這份真實，莫言在19日參加2014南國書香節(jié)系列活動之“拙見年度盛典”論壇時，僅僅用樸素的著裝和平淡的語言，便在21分鐘的演講里打動了全場觀眾。

　　莫言演講的主題是《喧囂與真實》，而從他那緩緩的敘述中，很多觀眾聽到的并不只是他對現(xiàn)象的闡述，也不只是他個人的思考，而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對于當下社會個體靈魂的拷問。說真話，辦真事，做好人。三句平實的話，四個真實的故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就是這樣真實。

　　什么是喧囂

　　“我們要具備在喧囂中發(fā)現(xiàn)正能量的能力”

　　演講一開始，莫言就以幽默的自嘲切入主題：“本來主辦方昨天晚上通知我讓我上臺之前給我化妝，后來我拒絕了。因為我想，化妝是可以把白的變成黑的，也可以把黑的變成白的，但是不可能把丑的變成美的，美不需要化妝，你依然很美，丑的無論如何涂脂抹粉都不會變美。所以我想還是以本來面貌見人為好，尤其在臺上演講的時候更要給大家以真實面貌，一個人只有保持自己的真實面貌，才可能說真話，辦真事，做好人。”

　　在莫言看來，“喧囂與真實”這個主題，其實涉及到的是社會生活的很多方面。莫言用作家最擅長的排比句式精準地形容了這一現(xiàn)象：“社會生活總體上看是喧囂的，喧囂是熱鬧的，熱鬧是熱情，是熱火朝天，也是敲鑼打鼓，是載歌載舞，是一呼百應，是眾聲喧嘩，是望風捕影，是添油加醋，是濃妝艷抹，，是大吃大喝，是猜拳行令，是制造謠言，是吸引眼球，是人人微博，是個個微信，是真假難辨，是莫衷一是，是雞一嘴鴨一嘴，也是明星吸毒，也是拍死了蒼蠅，也是捉出了老虎，是歌星婚變了，是二奶告狀了，是證明了宇宙起源于大爆炸，也證明了宇宙不是起源于大爆炸，確實是眾聲喧嘩。”

　　但對莫言而言，喧囂不完全是負面的，也是社會進步的一種表現(xiàn)。“我們作為一個生活在社會生活中的個體，應該習慣喧囂，我們要具備習慣喧囂跟發(fā)現(xiàn)正能量的能力，我們也要具備從喧囂中發(fā)現(xiàn)邪惡的清醒，要清醒地認識到，喧囂就是社會生活的一個方面，而使我們的社會真正能夠保持穩(wěn)定進步的是真實，因為工人不能只喧囂不做工，農(nóng)民不能只喧囂不種地，教師不能只喧囂不講課，學生不能只喧囂不上課。也就是說，我們這個社會生活中的大多數(shù)人還是要腳踏實地、實事求是、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地做事，否則只喧囂沒飯吃。”

　　何者為真實 “喧囂不可能永遠掩蓋真相，或者說不能永遠掩蓋真實”

　　莫言認為，不管目前的社會如何喧囂，真實才是社會的本來面貌。“有時候喧囂掩蓋真實，或者說是會掩蓋真相，但是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喧囂不可能永遠掩蓋真相，或者說不能永遠掩蓋真實。”為了證明自己的這一論點，莫言同大家分享了幾個他經(jīng)歷過的小故事。

　　莫言說，幾十年前，一個闖關(guān)東的鄰居回來，在村子里面揚言他發(fā)了大財。很多村民請他吃飯。莫言說，自己清楚地記得當時他穿著漂亮的黑色的呢子大衣。“但我奶奶發(fā)現(xiàn)他脖子上有一只虱子，于是他的喧囂就被虱子給擊破了，因為一個真正有錢的人是不會生虱子的人。”后來，這個人的表弟也穿了一件同樣的呢子大衣回來，告訴大家這件衣服就是他表哥借去穿的。

　　雖然這件事情發(fā)生在幾十年前，但莫言并不認為這種喧囂的現(xiàn)象現(xiàn)在就少了，反而更常見了。他說，不久前他有一個親戚的孩子參加了中考。那個親戚此前尤其痛恨“走后門”，“但他的兒子的成績離我們縣最好中學的錄取分數(shù)線差了5分，他就找到我了，讓我?guī)兔φ乙徽胰?。我說你讓我去送錢，這不是讓我去行賄嗎?他說這是兩碼事，這是我的孩子要上學了。這個真實也把親戚的喧囂給擊破了。”

　　在莫言看來，大家在沒有涉及自己切身利益和家庭問題的時候，經(jīng)常都是一個非常正派、非常剛強、非常廉潔、非常正直的人，“為什么一旦我們碰到了這樣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到孩子的事情，我們的腰為什么立刻又軟了，我們的原則為什么立刻不存在了?我講這四個故事沒有譏諷意義，而是要通過這四個故事來反省，讓每個人在看待社會問題的時候，在面對社會喧囂的時候，能夠冷靜地想一想喧囂背后的另一面。”

　　如何保持真實 “冷靜觀察，用邏輯分析，在分析判斷的基礎(chǔ)上展開描寫”

　　莫言一貫保持著低調(diào)與謙遜的姿態(tài)。盡管已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依然只是謙虛地稱呼自己“只是一個寫小說的”。在他看來，這樣的認識就是一種真實。“喧囂與真實都是文學的內(nèi)容，我們可以寫喧囂，但是我認為，應該把更多的筆墨用到描寫真實上。小說家筆下的真實，跟我們生活中的真實是不一樣的，它也可能是夸張的，也可能是變形的，也可能是魔幻的，但是我想夸張變形和魔幻實際上是為了更加突出真實的存在和真實的力度。”

　　莫言覺得，作為作家，如果要堅持真實，最好要堅持這樣幾個原則或者說幾個方法來面對社會現(xiàn)實：“第一我們要冷靜地觀察，要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我們過去說，我們要研究一個人，就是要聽其言察其行，我們要察言觀色，就是觀察會讓你獲得外部大量的信息;然后我們要運用我們的邏輯來進行分析，我們要考量現(xiàn)實，我們也要回顧歷史，我們還要展望未來。然后通過分析得到判斷，然后在這樣的觀察分析判斷的基礎(chǔ)上，展開我們的描寫，然后給讀者一個豐富的文學世界。”

　　與此同時，莫言也跟大家分享了自己是如何在喧囂之中保持真實：“我是交替地生活在喧囂和真實里面，生活在喧囂里也是我很自愿的，因為面對面跟廣大讀者交流非常有意思，我在說話講故事的時候，也在反省自我。當然，我想作為一個作家，或者是因為我的個性，我還是喜歡相對安寧的生活，有的作家可以在咖啡館大街上寫作，我還是愿意躲到不被干擾的地方去。一個人有兩個層面：如果把個性非常安靜的人放到荒島上十年，他也想尋找城市;把喜歡熱鬧的人放到特別嘈雜的地方，他也想尋找寧靜。這不是絕對的。”

　　本版撰文(除署名外)：南方日報記者 鄭照魁

來源：南方日報 責任編輯：林煜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