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箬笠,綠蓑衣,斜風(fēng)細雨不須歸。”一襲粗樸的蓑衣,曾是農(nóng)人心系農(nóng)事的常備“盔甲”,讓農(nóng)民們在“春雨時節(jié),批蓑而作,不誤農(nóng)時”;亦是文人騷客筆下閑適淡泊的“???rdquo;,“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歸來飽飯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吟詠之,美好意境立現(xiàn)。
在南安市詩山鎮(zhèn)鵬峰村,有一位老手藝人,堅持用棕葉手工制作蓑衣,在62年的歲月里,用一“蓑”,書寫了自己的煙雨平生。而我們也透過這一“蓑”煙雨,得見這一傳統(tǒng)技藝的過去與現(xiàn)在。
中國畫《雪漁圖》
陳奕培守著祖屋,堅守著傳統(tǒng)的蓑衣制作技藝。
原始雨衣叫“袯襫”
中國古人最早使用且使用范圍最廣的原始雨衣叫“袯襫”(bó shì),出現(xiàn)于先秦時期,就是后來通稱的“蓑衣”?!对娊?jīng)·小雅·無羊》:“爾牧來思?何蓑何笠。” 記載了周代農(nóng)人穿蓑衣戴斗笠放牧的情景。
馬未都在其《蓑衣,古人雨中的詩意》一文中寫道:唐代蓑與笠都是與雨天聯(lián)系在一起的,全唐詩近五萬首蓑笠不勝枚舉,可雨傘幾乎不見。到了宋代,傘與蓑衣平分秋色,可見唐代以前的人雨天出行不打傘,只是披掛蓑衣。
棕片割下來,要經(jīng)過曬干等工序。
用棕耙梳理棕絲,再捻絲搓成繩子。
蓑衣也稱為棕蓑、棕衣。從棕樹上割下來的棕片,不透水不透風(fēng),是制作蓑衣的絕佳材料。與傘蓋一類雨具相比,不僅避雨效果好,而且空出的兩只手可以干活,不只是農(nóng)民雨天喜歡穿,漁夫雨雪天垂釣時也常披之。
有關(guān)“蓑衣”的古詩詞不少。如晚唐詩人鄭谷《雪中偶題》寫道:“江上晚來堪畫處,漁人披得一蓑歸。”如唐農(nóng)學(xué)家、詩人陸龜蒙《奉和襲美添漁具五篇·蓑衣》詩:“山前度微雨,不廢小澗漁。上有青袯襫,下有新腒疏……”不少古畫中,蓑衣更是釣魚愛好者的必置裝備。
而傳統(tǒng)閩南諺語:“田蠼(蜻蜓)若結(jié)堆,戴笠穿棕簑”意思也是告訴人們“快要下雨了,要穿蓑衣戴斗笠”??梢?,千百年來 ,蓑衣一直為人們遮著風(fēng)擋著雨。
很多泉州人也都有這樣一個記憶:20世紀七八十年代,每當農(nóng)忙時節(jié),遇雨天,農(nóng)人們身披蓑衣、戴著斗笠在田間地頭勞作。那場景,別有一番意境。
芭蕉扇
大蓑衣
棕藝品書包
老手藝人的“蓑衣”人生
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在風(fēng)雨中勞作的情景,一直延續(xù)到20世紀60年代后期。此后,隨著現(xiàn)代雨具的出現(xiàn),蓑衣這種古老的防雨用具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模糊成了很多人的久遠記憶。
可在南安市詩山鎮(zhèn)鵬峰村,南安市蓑衣制作技藝傳承人、南安市首屆民間藝術(shù)大師陳奕培仍堅守著蓑衣制作手藝,仍用匠心守護著這一傳統(tǒng)技藝。
陳奕培告訴記者,陳氏蓑衣制作始于清代中后期,距今已走過了200多個春秋,他是第六代傳承人。11歲那年,正當孩童貪玩的年紀,他已初嘗匠人滋味,開始跟著父親學(xué)習(xí)這項祖?zhèn)鞯氖炙嚕?ldquo;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62個年頭了”。
據(jù)介紹,蓑衣的制作工藝復(fù)雜。編一件蓑衣需要10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是純手工制作,需使用到棕刀、棕針、棕耙、頂針、大領(lǐng)針、起領(lǐng)針、竹油筒、錘子、絞架子等工具。
陳氏蓑衣制作分上衣下裙制法,由蓑衣披和蓑衣裙兩部分搭配而成。完成一件蓑衣,技巧嫻熟的話,大的需要30多個小時,小的要16小時。制作工序包括割棕片、曬棕、梳棕、洗棕、耙棕、甩棕、抽棕絲、絞繩、搓繩、編制等,且每一道工序都是精細活。
從總角小兒到古稀之年,陳奕培這一蹲就蹲了62年。
“棕蓑頭”最考驗蓑衣匠的手藝
比如絞繩,要將割好的棕片曬干后,用手把棕片折松,浸入水中,撈出后抽出棕絲,再搓成長短粗細不一的繩子。一件蓑衣約需80條繩子,每條3米,近3萬針縫制,需要很大韌勁和細心。
而制作上衣部分時,要把曬好的棕片一片接一片平鋪在地上,用竹制大領(lǐng)針固定。先打圓領(lǐng)口(俗稱“棕蓑頭”)。領(lǐng)口縫好后要輕捶壓實,使之更耐用舒適。這是蓑衣制作難度最大、考驗一個蓑衣匠的手藝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如果做得不好,會夾脖子,穿著難受。
下裙縫制,需用十五六片棕片。蓑面和蓑底,以細小棕線一針針縫合,連綴而成,這道工序叫“刺棕蓑”。最后用棕線將肩部、胸部、裙部縫接起來,兩面都要縫線。最后綴上系帶和扣子,這樣一件遮風(fēng)擋雨的蓑衣才算制作完成。
剛學(xué)制作蓑衣時,陳奕培每天都要赤腳蹲在蓑衣上穿針引線,常常一蹲就是十幾個小時。“一天下來,腿都是紅腫的。就用燒酒擦擦腳,咬咬牙繼續(xù)堅持。現(xiàn)在一天不蹲著干活就閑得慌。”
現(xiàn)在,陳奕培沿襲幾十年的習(xí)慣,依舊每天凌晨3點多起床,吃完早餐后就開始打繩,5點多做蓑衣,晚上再繼續(xù)打繩,到9點多收工。“不能影響白天做蓑衣的時間。”
編制蓑衣60多年,無數(shù)條棕繩從陳奕培的掌心穿過,在他的掌心留下厚厚的老繭,這是歲月的痕跡,也是他堅守傳統(tǒng)技藝的印跡。
陳奕培祖輩留傳下來的百年拜墊
拜墊
拂塵
老技藝期待被傳承
穿越千年的蓑衣制作技藝正成為逐漸消失的“鄉(xiāng)村記憶”。
陳奕培回憶:“想當年,都是正月初十左右就出門干活,四五月才得空回家。”
他回憶自己跟著父親走遍泉州各地及漳州、長泰等地,那時各個地方對蓑衣長短輕重的要求各不同,很多是“私人定制”,要先按個人的高矮胖瘦定尺寸,然后才編。
他依舊記得,20世紀六七十年代,一件蓑衣6元,到20世紀80年代一件蓑衣12.4元。那時候出工,都是徒步,一天約50公里路程。“去安溪相對輕松點,雇主有包吃包住,到漳州、長泰則要挑上棉被、衣物和工具,自己負責(zé)食宿。”
據(jù)介紹,20世紀60年代,編制蓑衣是一門吃香的活兒,而鵬峰村曾是遠近聞名的蓑衣編織之村,高峰期有1000多名蓑衣匠走南闖北,陳奕培家族就有十幾個蓑衣匠。如今,堅守這門技藝的卻已是寥寥無幾。
棕刷
斗笠
縱使如此,陳奕培也沒放棄,依舊守著他的祖屋,做著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手藝。這幾年,除了編織尋常的蓑衣外,陳奕培也編織拜墊、轎繩、坐墊等延伸產(chǎn)品,尤其是8寸微型蓑衣的走俏讓他感到很是欣慰。
他告訴記者,不少人買微型蓑衣回去當工藝品飾品,更有海峽對岸的人買去,成為一種鄉(xiāng)愁的寄托。
采訪過程中,陳奕培老人家一邊講述,一邊埋著頭,一手拿針、一手拿頂針,熟練地在鋪平的棕片上穿針引線。記者笑著問他:“如果沒有生活上的需求,你會停下來歇歇嗎?”他脫口回答:“那停不了,這幾十年,不管活多活少從沒間斷過。我還時常夢見跟著父親在外討生活做蓑衣的日子呢。”好似一種執(zhí)念,就這樣走到人生終點。
洪順興(左)多次拜訪陳奕培老人家,了解蓑衣制作技藝。
詩山僑歸作家、地方文史研究者洪順興曾跟蹤采訪詩山簑衣多年,他表示,隨著一代蓑衣制作人逐漸年老,以及種種原因,蓑衣制作技藝現(xiàn)面臨著消失的危險。“蓑衣制作工序雜,時間長,勞動強度大,技術(shù)要求強,需要吃苦耐勞的品格和長年堅守的韌性。所謂慢工出細活,這是一種我們非常缺失的工匠精神,也是許多傳統(tǒng)工藝的共性。
為此,他呼吁,要讓傳統(tǒng)老工藝有一席之地,要給予保護、扶持,而手藝人們,也要多一些創(chuàng)意,多一些新的思路,別讓“蓑衣”只是詩詞里與記憶里的詩意。
責(zé)任編輯:蘇慧敏